《太白金星有点烦》
第一章
李长庚不置可否:“甭管人家什么出身,毕竟是有真本事的。这一世是大唐数得着的高僧,主持过长安水陆大会,大唐皇帝亲封的御弟。往前九世转生,每一世都是大善人,至今一点元阳未泄。”
听到“一点元阳未泄”六个字,织女扑哧一乐:“这也算优点啊?”“怎么不算?说明人家一心扑在弘法大业上,要不西天取经怎么就选中了他呢?”
“那直接接引成佛不好吗?何必非要从大唐走一趟?”
“将帅必起于卒伍,宰相必起于州部。不在红尘洗礼一番,你成佛了也不能服众——佛祖这是用心良苦啊!”李长庚语重心长,见织女还没明白,不由得轻叹了一声。...
织女当初私奔之后,生了一对龙凤胎。后来她被西王母抓回来,孩子是男方在带。如今牛郎与丈母娘关系缓和,西王母就用资助乞巧节的名义,特批了几十万只喜鹊,让他们每年聚一次。天上一日,凡间一年,织女每天都准点下班,去和老公、孩子相会,小日子过得美满充实。
启明殿里变得静悄悄的,就剩下他一个人。李长庚把剩下的仙露茶一饮而尽,织女能准点下班,他可不能。
第二章
观音大惊:“这使不得,使不得,怎么能让玄奘收妖精做徒弟呢?”李长庚不解道:“孙悟空不也收了吗?猴子和黑熊,能有多大区别?”观音头摇得像一个转经筒:“玄奘取经,收多少徒弟皆有定数。黑熊精造化够了,可惜缘分未至。”
李长庚冷笑起来。三千大道,只这两个词最为缥缈玄妙,说你造化上本来可以,其实是没缘分;说你造化上本不可以,反倒是缘分到了。所以满天神佛都爱用这词来推搪敷衍。
他也不言语,端起茶碗,笑眯眯看着观音。观音脸色变了变,一咬牙,说:“灵山我做不了主,落伽山的差事行不行?”李长庚咳了一声,说黑熊精一心向佛,在哪里做事都是修行。
第四章
再者说,黄风怪之所以突然发疯,还不是因为二徒弟的名额被八戒给占了?如此推算下来,李长庚才是崩盘的初始之因。
李长庚暗自感叹,世间的因果,真是修仙者最难摆脱的东西,只要稍微沾上一点,便如藤蔓一样缠绕上来,不得解脱。
回想起玉帝画的那个先天太极,圆融循环,周围干干净净,一点因果和业力不沾,这才是金仙境界。可惜李长庚修为不够,不能像玉帝那样甩脱因果。
第五章
诉状里还是那一套说法,只是补充了一点细节,也没什么实质帮助。六耳这事,除非是叫孙悟空来当面对质,否则没法可解。但孙悟空在取经途中,天庭根本无法传唤,等取经结束……人家就修成正果了,你更没办法。
李长庚也是一路修炼上来的,深知飞升得越高,离人间越远,因果就越少。没了因果牵扯,对人间的事情也便看淡了。六耳这种堵门闹事的偏执,易生妄念、成心魔,最为金仙们所不取。
所以他劝六耳放弃,真的是出于善意。
第六章
李长庚“呃”了一声,这两个菩萨果然难对付,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,假意围着沙悟净转。他千防万防,尽量只说废话,可还是被设了一个埋伏,绕入彀中。
耳热时,观音忽然把玉净瓶往桌上一拍,满脸涨红:“我可太难了!本来护法就不是好干的活,还惹来一堆嫌弃。他们上回挑唆玄奘,这次是试炼八戒,下回是什么?天天变着法子防着自己人,太累了,还不如辞了算了!”
李长庚端起酒杯:“大士你这就不对了。道法自然,什么是自然之法?就是斗,就是争,大道争锋,你退一尺,他们就会进一丈。你以为辞了麻烦就少了吗?错了,人家觉得你弱,以后麻烦会源源不断。”
“老李你看着谦冲随和,想不到骨子里这么狠。”
第七章
...
镇元子不乐意了:“老李,我好意招待你,你何必老是拆我的台?我要不说得这么玄乎,人家办瑶池会怎么会用我的果品做特供?道经有云,大成若缺,一样东西想要大成,必须让人觉得稀缺。”
观音隐隐觉得这话似乎不该这么理解,镇元子又道:“再说了,现在各路神仙都托关系来问我要,谁的面子都不能落。我少报一点产量,私下里再给他们多分,这人情不是做得更大了吗?”...
九难,这就又有两难了嘛。”观音伸出两个指头,比画了一下,一脸喜色。这活轻轻松松,好不舒服。她抬头看看人参果树的青青冠盖,不由得发出感慨:“这么干活多好,大家劲往一处使,不藏着掖着,也不用提防谁。”
“其实单纯干活啊,真不累。累的是,咱们一半的脑子都用在提防自己人上了。”
“唉,天道如此,这也是机缘难得。”
第十章
...
“嗐,我在启明殿谨小慎微了几千年,难得陪你们疯一次,也没什么不好。再说了,我也想明白了:谁能做到人人都不得罪?至少得守住正理本心!”
猪八戒在一旁忽然问道:“那俩娃娃怎么办?”观音和李长庚这才想起来,还有两个遗留问题在这里。沙僧看向百花羞:“你想如何处理他们?”百花羞决绝道:“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。”猪八戒看了沙僧一眼,说:“那我
第十一章
...
他犹恐李长庚不信,手起斧落,又狠狠劈下去。只见“咔嚓”一声,桂树裂隙四开,竟勾勒出一张苦闷疲惫、心事重重的老人面孔,与李长庚神似。
这确实是神乎其技,李长庚啧啧称赞了一阵,突地又涌起一股同情:“这又有什么意义?桂树原来什么样,还是什么样,有你不多,无你不少。你自以为精通了伐木之技,到头来却连一丝裂隙都留不下来。”吴刚挠挠头,沉思片刻方道:“好像是没什么意义。不过……”他拎起斧子,“哪个人不是如此?”
他这句看似无意的反诘,却让李长庚为之一怔,呆在原地哑口无言。吴刚见他半天不吭声,自顾自挥动斧子,又叮叮咣咣地砍起来。
李长庚搞明白这其中曲折之后,总算松了口气。
他在启明殿干得最多最熟的活是协调,协调的关键是,不怕你提的要求奇怪,就怕不知你要什么。只要掌握了各方的真实诉求,东哄哄,西劝劝,怎么都能协调出一个多方都能接受的方案。
他沉思片刻,伸出两个指头:“你劝劝金蟾,让他不要跟天蓬较劲了。我给你两个保证:一保金蟾有个前程;二保天蓬就算回天庭,也绝不会来骚扰你。”...
“哦,那倒不用,不用,我随口问问。”李长庚赶紧放她下班去了,然后推门进了启明殿。
说来也怪,他此时坐在堆积如山的桌案之前,第一次有了想做造销的意愿。原因无他,因为他现在有更不想做的事情,所以迫不及待想要沉浸在造销里逃避。
李长庚心如止水,沉神下去,一口气把之前积压的造销全部做完,心中怅然若失。他看看时辰,把造销玉简收入袖中,亲自送去了财神殿。
李长庚回到启明殿,决定好好修行一阵。可脑子里却杂事缠绕,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。广寒宫那次意外的闯入、兜率宫无中生有的金丹失窃、莫名其妙的花果山灵保专款……种种蹊跷之处,似乎被隐隐的一条线串联起来。
李长庚在启明殿干了那么久,太熟悉仙界的运作逻辑了,一切不合理的事情背后,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,只是你不知道罢了。他反复告诫自己,不要去想这种事,却无论如何也没法把这浊念赶出灵台,修行效果可想而知。
李长庚为难地揉了揉太阳穴。沙僧是,六耳也是,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只要个说法的愣头青,要别的还可以协调交换,一说讨个说法,就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了。
仙界有些事可以说但不必做,有些事则可以做但绝对不能说。你让对方私下里怎么赔偿都行,但要逼对方公开表态,性质就截然不同了。之前在广寒宫,李长庚宁可让猪八戒受一回怀胎的罪,也没提让他公开致歉的事情,就是这个道理。
第十三章
李长庚敏锐地捕捉到了西王母话里的关键——“借调”。既然是借,自然有还,也就是说,他只是临时来帮衬一下罢了,根脚还是落在启明殿。
西王母见他明悟,满意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,眼神变得深邃:“我看你头顶三花形体清晰,境界应该是临近突破了。我作为过来人,送你两句忠告:超脱因果,太上忘情。”
直到离开瑶池,李长庚还是晕晕乎乎的。
第十四章
可惜的是,揭帖公布出来,他非但没讨回身份,自己反倒被说成是孙悟空的心魔,又一次背上被替代的命运。
李长庚回顾至此,忍不住想,倘若当初自己查实了这桩小事——不,哪怕自己态度只是稍微用心一些,也许结局便大为不同。
不对,不对。当初如果自己硬着心肠不管,赶六耳下界,他早早失望,也就没这事了。正是自己偶发善心,给了他虚假的希望,却又没办法解决,才导致这一场悲剧。
不要去学吴刚伐桂,徒劳地砍了那么久,却一丝痕迹也没留下,到头来都是一场空。这……这不正是太上忘情的真意吗?李长庚陡然感到一丝灵光乍现,俯身把茶杯从地上捡起来,连忙坐回到蒲团上修炼。体内的正念元婴“嗷”了一声,飞扑过去把浊念元婴压住。浊念元婴灵力虚弱,动弹不得,只是嘴里还在聒噪不已。
李长庚心里堵得厉害,...
李长庚“呃”了一声。悟空道:“你如此做派,想必还没修到太上忘情的境界吧?我教你个乖:超脱因果,不是不沾因果;太上忘情,不是无情无欲。”
李长庚一怔,这和自己想的好像有点差异,连忙请教。孙悟空却无意讲解,只是摆了摆手:“莫问莫问,还得你自家领悟才好。不要像我一样,太早想透这个道理,却比渡劫还痛苦呢。”
第十五章
...
与各种因果牵绊,便统统被抛却。那一桩不可言说的大秘密便可彻底消失,再无任何隐患。而对灵山来说,一个天庭顽妖皈依我佛,成了正途之外的佛陀,又是何等绝妙的揄扬素材——毕竟那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个的孙悟空。
天庭消了隐患,灵山得了揄扬,悟空有了前途,可谓皆大欢喜。这……这才是太上忘情的妙旨真意啊。
他原先一直卡在悟道的边缘,试过淡泊心性,试过清静无为,却始终不能理解那八字的精髓。眼见那些金仙明明一个个沾起因果来争先恐后,七情六欲也丰沛得很,与“超脱因果,太上忘情”八字岂不矛盾?如今见证了孙悟空抛却凡躯,想透了玉帝与佛祖的用意,李长庚这才想透了那段提点的真解:超脱因果,不是不沾因果,而是只存己念;太上忘情,也不是无情无欲,而是唯修自身。
一切以自身修行为念,不为下界之事动摇心旌。如此一来,因果可以沾而不染,情欲也可以挂而不碍,境界截然不同。
两人且聊且行。远处取经队伍已经收拾好了经文,驾起祥云喜气洋洋地朝着东土而去。但见满天瑞霭、阵阵香风,前方眼见到了长安。李长庚趁观音一时不察,到底还是朗声吟出来:
当年清宴乐升平,文武安然显俊英。
水陆场中僧演法,金銮殿上主差卿。
关文敕赐唐三藏,经卷原因配五行。
苦炼凶魔种种灭,功成今喜上朝京。
全文完